浮桥已完售,不会再二刷,谢谢大家,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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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黄】梦之浮桥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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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Abbandono无拘无束的,纵情的 

 

他们最后买了晚上的火车票,因为时间紧,只买到了硬座,好在时间并不长,一晚上就能到。


为了这个在火车上度过的夜晚,黄少天做出的准备就是重新下载好了《马勒第九交响曲》。他们的座位是挨着的,硬座的车厢里并没与多少人,他们对面的座位都空着,黄少天看着火车窗外一闪而逝却连绵不绝的灯光,干净的玻璃上很清楚的映着他的脸,他把耳塞递给喻文州,说道:“你困吗?要是觉得困又睡不着的话,给你听听马勒就好了!真的可管用了我每次出去玩如果路上时间很长,就总把马勒的交响曲下载好了路上听……”


这时候已经过了凌晨,车厢里为数不多的乘客都已经睡了,黄少天的声音压得很低,夏天车厢里开了很充足的冷气,外面套了件长袖的衬衫还是觉得有些冷,他俩挨得很近,喻文州本来在低头写谱子,听到黄少天这么问,同样轻声回答:“不算很困,这不给你写无穷动呢,脑子里都是那么快的音符,怎么会觉得困。”


闻言黄少天低头去看喻文州那个五线谱本子,上面果真是已经写了快一页的谱子,不看音律光看时值就知道铁定是无穷动错不了,于是他满意地一笑:“那你慢慢写,我睡一会儿啊。”说着戴好耳机抱着双臂往车窗那里缩了缩,靠在那里就把眼睛闭上了。


喻文州笑了起来:“这么不讲义气啊……”可惜黄少天戴了耳机,他声音又低也就没听见,于是喻文州也就没再看他,低头又把本子翻过一页,他倒是真的不困,和同寝室的张新杰每天都雷打不动的精确作息相比,他的时间表总是非常不规律。最开始是为了补跟不上的进度,每天都会看书到很晚,后来又经常是有了灵感就会一直窝在被子里写到半夜,时间长了也就都习惯了。


车厢里很安静,因为室内太过于明亮所以透着车窗看不到外面的什么景色,只能看见里面的倒影,偶尔有另一列同样亮着灯光的火车飞驰而过,拉开一道长长的光束,明灭的光线映在黄少天的脸上,和拉琴时不自觉带上的冷峻还有平时说话时鲜活生动的神情不同,黄少天闭着眼睛的样子显得异常的安静而沉稳,呼吸缓慢而绵长,看上去真的是睡着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本子,又写了几笔,然后倒过来翻到另一边,是他这次参赛的作品草稿,零零碎碎打了个框架,却怎么都不满意。


不同的作曲者也有不同的创作习惯,比如张新杰就属于会在心里先把草稿全部打好,没有完整的设想绝对不会动笔的那一种,而喻文州则更喜欢有灵感了就先写一段,写的顺畅了就继续,所以他的本子上写着很多零星的乐段,有的后来被他补完成了完整的曲子,有的就一直停留在那里了。


这一次也不例外,而且说实话这次的命题他觉得自己应该会很顺手,但实际上……他到现在也没想好到底该怎么立意。


作曲课的老教授总喜欢告诉他们创作的契机必不可少,要他们多出去走一走体验体验生活才能写出更好的作品,喻文州翻了翻自己的本子,这大半年虽然都一直在学校待着,但是零零碎碎的也还是写了不少,后面的几页上有给黄少天修改完他自己后来又重新誊写了一份的华彩,有给他当生日礼物的一首提琴小快板,还有现在写了一半的无穷动,再加上一些零星的在图书馆时的简笔涂鸦,黄少天的字迹混在他的字里面显得格外突出……这么看下来,后面的大半内容,竟然都是和身边这个人有关的了。


人之间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之前上了三年学从没有遇到过一次,然而现在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关系却出乎意料的好,喻文州不知道黄少天是不是和其他人也是这样,但至少他不是,他平日里对同学朋友都是十足十的温和客气,但是总会习惯性地留上一些距离,不过对黄少天,他们现在认识的时间显然都还没到两个月……这相熟的程度和时间显然不成正比。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兀自笑了笑,却看到黄少天揉了揉脖子睁开眼睛,看到他这个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怔了一怔,说道:“怎么了你笑得这么……总感觉你要做什么坏事儿了似的?要睡一会儿吗来吧分你一边耳塞你就当陶冶情操了居家旅行必备的马勒大师在召唤你……”


说着就把掉下来的那一边耳机递了过来,喻文州也没有再推辞,接过来戴好,听了几句大致辨认出了是马勒九,然而这位大师的风格一向是如此的捉摸不透并且晦涩高深,他一时间也没听出来这是第几乐章的哪一个部分。


也难怪黄少天会拿着个路上催眠着听,看他的性格也的确不像是会对马勒着迷的人。


而黄少天显然没有注意到喻文州在想什么,火车摇摇晃晃的,他睡得有点晕,看到喻文州戴了耳机还那么笔直地坐着,感觉他大概是嫌在硬座上睡着不舒服,就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体贴又大方地又说了句:“你要是觉得靠着不舒服我可以借你肩膀靠一下……不用和我客气……”然后又歪着脑袋睡过去了。


喻文州被他这半睡半醒时分的体贴逗乐了,话说的很好,可是你这么整个人都歪在车厢上的姿势,我要怎么才能借到你的肩膀啊?

 

 

他们这次去的海滩是这几年新开发的景区,加上下了火车还要再坐大巴才能到,客流量并没有其他的地方那么多的可怕,定好的民宿就在离海滩不远的地方,等他们早上下了火车,又再倒车,最后把行李都在房间里放好之后,已经到了下午了。

 

迎面吹过来的海风夹杂着潮湿的咸味,尽管空气里仍旧有着夏天挥之不去的热度,但是眼前一望无尽的海面,却能够最大限度地起到安抚的作用。金色的沙滩在脚下绵延开来,海水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打着沙滩,抬头往海面上看去,已经是快要到落日的时间,碧蓝的水面洒了一层碎金,波纹荡漾下闪着有些刺眼的光。


他们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黄少天这次带出来的琴是他的备用琴,以前还在读附中的时候用的。他们并排坐在一起,黄少天把琴盒打开,因为木材原本颜色和后期上漆的选色都不同,这把琴的颜色要比他现在用的那把更深一些,在夕阳的光线下,显出了些老旧的感觉,黄少天小心地把它拿起来,搭肩托给琴弓上松香,试了试音,因为太久不用琴弦早就跑音跑得没了边,他一边上着弦一边跟喻文州说:“这琴最后留着的还是钢弦啊,你听这声音,放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挺亮的……啧啧,当时换了琴以后就顺带着换了尼龙弦,老魏当时非常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背叛了苏俄派,还让我愧疚了好一阵子来着……”


黄少天三两下就把音准调好,又继续补充道:“当时我真是年轻又好骗,魏老大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后来才反应过来什么鬼啊他自己也好教学生也好全走的是卡尔弗莱什的音阶体系,这一点上就不符合了好吗!不过其实苏俄派的大师,你看柯岗……技术特点上,还是和海菲茨有些像的啊……”


话题一转最后又回到了他男神身上,黄少天自己先笑了起来。


调好了音他站起身,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海面,黄昏时分的天空像是一张巨大的幕布,太阳将落的光线把上面的云晕染出了颜色,金黄橙红深蓝绛紫,海天交际之上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的绚丽色彩。他没再多看,往前稍微迈了两步,回头对喻文州笑了一下,然后熟练地拿起琴。

 

《海滨音诗》这首曲子喻文州听过很多次,中国音乐分析课上这首曾经作为范例被他们拿来做过很深入的分析,从最开始模仿海浪声的钢琴伴奏,到通过装饰音和颤音的细节来体现大海的灵动的表现手法,他脑海里都有着非常深入而固有的观念,哪里需要渐强,哪里需要渐快并减弱,哪一个部分和哪一个部分是一体,到了哪里需要有一个自然停顿……


这些知识点他都记得很清楚,而现在黄少天站在他几步开外,他身后是一整片辽阔而宽广的天空与大海,黄昏时分绚丽却并不刺眼的阳光让他整个人都处在背光的位置,阳光给他身上白色的衬衫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儿,显得那个笔直而挺拔的身影似乎都要融进那个大背景里去了。


他之前一直觉得这一首提琴曲,钢琴的伴奏是绝对不能缺少的存在,钢琴灵巧而恰到好处的短音伴奏会让提琴绵长悠扬的长音显得更动听,而现在,他坐在沙滩上,那些婉转而悠长的旋律合着海浪的声音一起,被渐渐凉爽起来的海风吹送到他耳边,他觉得之前那些固有的认知,完全都是在纸上谈兵,此时此刻,绝对没有比这更好的伴奏。


因为是在开阔的室外,平时细听会觉得尖锐高亢的钢弦也听不出原本的棱角,反倒显得琴声更加的饱满而洪亮,海风不停地吹动着黄少天的衣角和头发,光线越来越暗,逆着光喻文州甚至只能看清他拿琴的一个大致的轮廓,灵巧的手指在琴把上轻快地敲出装饰的颤音,持弓的力道似乎也因为这首柔美的曲目而比平时更为放松。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去看黄少天演出的时候,他曾判断说,黄少天所擅长的曲目,肯定不会是抒情的慢板曲子,而当天他那首独奏的《伊萨伊小提琴协奏曲》的确证实了他的猜测。可如今他们也不再是当时一个台上一个台下,隔着乐池互不相识的关系,交往的这些时日里,他听他演奏过了各种各样的曲子,从最初的那一段暴雨中恣意又张扬的华彩,到半开玩笑的轻快的《爱的致意》,再到后来在露天的台子上能让人身临其境的《夏夜》,还有前几天炫技意味十足的《雄蜂疾飞》,再加上平时他们一起在琴房时,他日常的练习曲目和一些信手拈来的提琴小品,那些旋律喻文州并没有刻意去记,但回想起来却是每一首都印象深刻,他能听的出来,他也能感受到黄少天一直在努力地调整,那种想要把最动人的旋律,最好的演奏带给自己也带给听众的决心。


还有什么能比这样认真又坚持的人更耀眼呢。


最后的高把位泛音随着太阳最后的一点光线也隐没在海平面下而渐渐收势,喻文州抬了抬手,似乎是想挡住那点儿光线似的,黄少天拎着琴把朝他三两步跑来,离得近了才看的清他脸上的表情,特别纯粹的开心,他笑着问他:“好听吗好听吗?前几次练这首都是有伴奏的,很久没有单独拉过,感觉还不错吧?刚才拉到中间的主题部分,双音的那里,海浪的声音听起来和旋律超级合拍的!以前都没觉得这曲子这么好听……”


说完他抱着琴又重新在喻文州边上坐下,太阳虽然落下去了但是天色并没有马上黑下来,将暗未暗的天色把整个海滩拢在一片蒙昧不明的气氛中,喻文州笑着看向他:“好听是好听,只可惜曲目太短,不够我想好赞美之词……”


“觉得好听就行,要什么赞美之词啊麻烦死了。”黄少天说着又紧了紧E弦上的微调,果然是闲置的时间太长,琴弦很容易走音,“你能觉得好听我觉得这就是赞美之词啦。”


练琴的这些年来称赞的话他听过太多,称赞他的天赋,刻苦,登场前不会紧张的好心态……等等等等,赞美这种东西每个人都会有种本能的喜欢,没有人会不愿意听到称赞。而实际上他在收获这些的同时,得到的批评和建议也是一样的多,甚至更多,这也让他慢慢就不那么在意单纯的好与坏的评论。


但是他却在意喻文州的看法,从第一次那首被他不小心听到的华彩乐段开始,被听到了不成熟的作品而内心觉得有些忐忑,被指出演奏控制欲过强时那种原来他也懂得的坦然,再到后来他说跟他在一起就会觉得很放松时喻文州同样肯定的回答……练琴的这些年他遇到过很好的老师很好的同学,却从没有遇到过如此合拍的朋友。


这简直是上了大学以来让他觉得最庆幸的事情了,黄少天这么想着。


凉爽的海风在湿咸的空气中吹过来,黄少天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伸手在喻文州眼前晃了晃,问他:“突然想起来,文州你也是会拉小提琴的吧?我记得你们是有这个选修的啊?给我拉一段儿啊你看我们认识这么久,一直都是我在给你拉琴,而且你看……”


看到喻文州被惊讶到了的神情,黄少天继续头头是道地说了下去:“而且你看你都听过我作的曲了,不给我拉一段小曲儿回报我一下吗?”


一副“我都对你掏心掏肺肝胆相照了你还跟我遮遮掩掩未免太不够意思了吧”的样子,还挺神气地跟他眨眨眼睛,又把手里的琴和弓子递过来,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的确是学过没错……不过你也知道学了那么些皮毛能拉成什么样儿的呀。”虽然这么说了但喻文州还是从他手里把琴接过来,又不太放心地补充道,“而且我的提琴水平真的不怎么样……”


“哎呀没关系,黄老师不在这儿呢吗!免费指点啊平常可没这待遇来吧来吧!”黄少天非常信任地拍拍他的肩膀,“来吧!”


喻文州也不再推辞,他拿过琴先试了试音,就这么坐在那儿然后搭着弓子准备开始,但是这动作维持了一会儿还不见下一步,黄少天笑出了声:“怎么了你?忘谱啦?”


“可不是,我在想什么又简单又还能听,上课的时候只练过沃尔法特,最后都还没学完……”他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说,“就这个啦,你不要笑就行了。”


他拿弓的手势还有左手拿琴的动作都很标准,看来上课的时候听得很仔细,黄少天往旁边让开了一些,做出一副要好好听的架势来。


天色这时已经全黑下来了,天上的云不知道被风吹去了哪一边,抬头的话能看到徐景熙他们在电话里炫耀的满天的星星,他们背后远处有人似乎是在开篝火晚会,隐隐的有些喧闹嬉笑的声音传来,但是被风一吹就听得不甚真切,晚上亮起的灯火也从身后的方向远远地照过来,喻文州嘴角带着点儿笑意,拿捏着右手的力道拉响了第一个音符。


他拉的这一段是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的选段,黄少天对这部作品非常了解也特别喜欢,而对喻文州现在拉的这一个选段他更是熟悉的不行,第二乐章,原本是木管组的演绎,因为旋律太美太动听,后来被无数次地改编成其他乐器演奏版本,经常被拿来单独演出,也因此有了更直白和作品思想直接联系的曲名,叫做《思故乡》。


他在国外做交换生的那一年,新年的时候也没有回来,而是提前订了车票和演出的门票,去看维也纳新年音乐会。虽然他对施特劳斯的家族作品大拼盘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但实际上他也没有其他别的事情可以做。


在去往维也纳的列车上,他耳机里的曲目突然跳播到这一首,当时窗外是他所不熟悉的景色飞快地从眼前掠过,而车厢里很应景地装扮了庆祝新年的装饰,却并没有多少人,因为是去看演出,他连琴也没有带出来,当耳机里的英国管平缓又安静地吹响这段旋律的时候,他坐在座位上,第一次有了一种,他是孤身一人的感觉。


他以前就喜欢这部交响曲,也喜欢这个第二乐章,因为旋律很容易记也很好听,也知道它是作曲家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用有着自己故土风情的表现方法,创作了这部作品来怀念他的祖国,但是却从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这么一段简单的旋律所打动。


后来他也没有再特地去找这部作品来听,回了学校以后平时的排练也一直没有排过这部交响曲,再一次听到,却是在海边,听喻文州演奏的小提琴版本。


这个改编来的小提琴版大多是用来做三把位的旋律练习,主要集中在E弦和D弦,把位不高音也不难,很适合初学者,但是想要把这么一段旋律拉得动听,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喻文州和很多不是很熟练的演奏者一样,没有谱子的情况下会注视着自己左手的手指,他拉的很慢,神情却很认真,就像他平日里做每一件他觉得重要并且值得全神贯注去做的事情一样,黄少天喜欢他这种平和而专注的眼神,那是一种让他觉得如果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即使他心里有一整个铜管组和打击乐组轰然作响,也能平静地像是在听安魂曲一样的感觉。


因为生疏的缘故,他换把位时还带着些轻微的滑音,如果换到别的曲子这大概一定会被挑出来重点批评,但是这在一首里,因为滑音,却多了些缠绵悱恻的意味。黄少天静静地听着他安静而绵长的演奏,这旋律和他从前在那辆开往维也纳的列车上听到的英国管的音色渐渐重合起来,海浪拍打着沙滩,一望无际的大海这时候却像是小提琴那小小的共鸣箱,让这原本带了些生涩的琴声显得格外悠扬而动人。


他这时候突然特别理解以前老魏和他说过的一句话,老魏说,最精彩最高水平的音乐,大都出现在演奏厅里,可是最动人的却未必。虽然老魏说这话的背景前提是在跟黄少天显摆他的梁祝,但是现在想起来,他觉得这句话真的一点儿不错。


甚至和他最崇尚的技巧无关,这时候,他觉得喻文州的演奏,就像当初初见时那首不知名的钢琴叙事曲一样,带着些未名的安定的力量,让他觉得感动。


而可惜的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让自己觉得感动的演奏了。


这选段并不长,喻文州放下琴的时候,转过头来看黄少天,他觉得对方大概会吐槽一下他那不甚拿得出手的揉弦技巧,但是黄少天没有,他认真而热切地看着自己,说道:“如果不是场合不太对劲……真想起立鼓掌然后对你说一万遍的Bravo啊!”

 

喻文州看他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反问道:“你先别bravo,说好的指导我呢?”


“喂喂我对你那么高的评价你能不能先表示点感动啊?哪有这么急着让别人挑毛病的人行不行了你……”黄少天心里那点儿难以名状的柔软感动一下子被被冲刷的没了影,他咳嗽了两声,伸手握住喻文州持弓的右手:“我说的肯定和你们老师讲的也差不多……右手的力道是死的,你看你刚才持弓的时候每根手指都在用力,实际上小指是要放松的,主要力度控制在前面的手指上,但是也不能抓得太死……”


说着示意喻文州重新把琴拿起来,他有模有样地坐到他身边更近一些的地方,握着他的手带着他拉了遍空弦,一边问:“就是这种感觉,不能用死力不然声音出来也是死的,听起来不够好听……”


黄少天的语调很认真,他的声音贴着喻文州的耳际传来,而被这样带着的右手,似乎的确要找准了那种最合适的拉琴的力度。


他稍微往后侧一侧脸,就能看到黄少天的表情,而这时黄少天松开了他的手,又说道:“我就只能说到这儿啦,魏老大以前总说左手的技术练上十几年就能出师,可是右手却是要练一辈子的功夫,我都还没出师,就不跟这儿误人子弟啦!”


“不过其实你们也不需要小提琴太好嘛,平时看你们校音都是拿钢琴,必修也都是钢琴……你能练到这个水平挺不错了,至少比我的钢琴水平还有张佳乐的提琴水平高多了!记得大一那会儿叶修都快对我绝望了一直说我简直是他带过的最没有天分的学生,能把钢琴弹成那样也算种造化……虽然不是好的造化……”


喻文州闻言笑起来,但其实这个事儿他倒是能理解,和钢琴不同,提琴的练习不会让双手的灵活度趋于一致,相反随着时间长了左手的灵活度会远远高于右手,平时并不明显,但在练钢琴的时候问题就会凸现出来,这也不是黄少天一个人的问题。

 

海滨音诗的现场演出也有了,也听喻文州拉了琴,黄少天觉得今天晚上算是非常圆满。最后把琴收回琴盒,他们换了个地方并排躺在沙滩上,枕着胳膊听着海浪在不远处拍打上岸的声音,仰面看上去整片天空上洒满了星星,而黄少天的文学造诣和他的钢琴水平差不多,显然都不是能端的上台面的,他想不出什么能形容这星空的漂亮句子,只觉得这么什么也不做仰面看着,心境都会跟着宽广起来。


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亮像是铺洒在深蓝色天鹅绒布上的碎钻,光芒并不亮眼,却让人觉得安心,他微微侧过脸来看身边的喻文州,喻文州躺在那儿闭着眼睛,神色平和呼吸绵长,似乎像是已经睡着了一样。


不会吧虽然这气氛挺适合睡觉的但是也不能说睡就睡啊!我这还有话想说还没说出口呢,可是他昨天在火车上的确是没怎么睡今天下午看那个无穷动居然都快写完了而且还挺长的……我现在把他叫醒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黄少天想着,明知道他闭着眼睛看不到却还是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扇了扇风,然而躺在那儿的人却没反应,这让他有点失落,真睡着了啊……


不甘心的黄少天干脆坐起身凑了过去,他思考着要怎么用一种既能达到效果又不会太过分的方式把这家伙吓醒,而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看喻文州受到惊吓的样子,是为了他不在晚上的海风里着凉,机智如他,连借口都想好了。


“少天?”喻文州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只看到黄少天的脑袋凑在自己正上方,一脸深沉地注视着他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听到他开口黄少天被吓得不轻,瞪着眼睛手一歪差点没就地又倒在沙滩上,“怎么了?”


黄少天顺势就这么又躺了回去,他心想我总不能说是想趁机吓唬你一下,结果反而被你吓到了吧?这么怂的事儿怎么能说得出口……于是他回答:“没事儿,想看看你睡着没要是睡着了我还得寻思着怎么把你连带着我的琴盒一起拽回去……”


兴许是因为带了点儿壮志未酬的悲愤,黄少天那个拽字说的特别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不明所以的喻文州闻言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了起来:“你该不是本来想吓我,结果反而被我吓到了吧?”


“有吗!完全没有!你看我像是会做那么不厚道的事情的人吗!太小看我了喻文州……”黄少天显然还没修炼到能大方坦然地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境界,他抬起手臂挡在眼睛上,“不要这么低估我对你的友谊嘛!”


还不承认,既然不是干什么连表情都要挡住呀……喻文州笑着看他一抬手把整个脸都遮去了大半,却听到黄少天又继续说道:“以前老魏和我说,最高水平的音乐可能是只有在音乐厅才听得到,可是最打动人的却未必……今天我觉得感受特别明显,你拉得很棒,很感人很好听当然了技术上的问题不能忽视不过……”


他放下手,看到喻文州坐在他旁边静静地低头注视着他,便顺手揉了揉鼻子,把话说完:“不过对于有的曲目来说,感情要比技术重要得多,这一首就显得特别明显,我觉得你演奏的时候的感觉总让人觉得非常舒服,就像第一次我在琴房听你弹钢琴的时候一样,虽然那时候我完全不知道那首叙事曲是在讲什么,但是……就觉得很美,这一点挺难得的。”


演奏者可以通过很多种方式来打动听众,利用炫目的技巧,或者曲目本身的感情内涵让听众自己找到共鸣,还有就是通过演奏者自己的感情,曲目本身的共鸣是由旋律产生的,而演奏的时候,会通过不同的演绎达到不同的效果,这一点他们都再清楚不过。


这就像曾经霍洛维茨的那一版《梦幻曲》,已是暮年的钢琴家用不再年轻有力的手指在依旧黑白分明的琴键上弹奏出的并不算是最好的版本,可是却能让下面的听众泪流满面,那种情感上的共鸣早就已经不仅仅存在于单纯的旋律之间,因为非常的真挚,所以才会异常的动人。


本来是想接着把脸挡住的机会把这些正经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话讲完,但说到一半黄少天又觉得,这的确是他最真实的想法,既然这样他还是该认真一些来说。于是便放下了手臂,他看着喻文州,依旧平静而温和,那么侧着身子坐在他旁边,他身后是整片宽广无垠的大海和灿烂的星空,那景象让他觉得非常的美,但是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总觉得……自从认识你以后,真是经常会有惊喜啊。”黄少天总结地说道,这个人的经历,性格,还有一些日常里的小习惯,到现在这样虽然技术不够却仍旧感人的演奏,每一样都让他觉得非常惊喜,那感觉具体化了以后大概就像是在一堆皮拉斯托的灰条钢弦里发现了一根绿美人的金E弦似的,有种赚到了的感觉。


喻文州低头看着躺在那儿一脸正经地说话的人,平时很少见黄少天这样子,他觉得有些新奇。而听到他说,跟他在一起总会有惊喜的时候不禁失笑,这话让他来说也毫不为过,黄少天才真是从开始到现在,每一次的演奏都能让他耳目一新,跟他在一起,才是经常会因为一些小细节而觉得新奇,这个人就像是个意外和谐的矛盾体,充满了未知。


“少天。”他轻声说道,手指慢慢地圈起一些沙子,这个想法也是突如其来,未免有些莽撞,可是那些思绪灵光乍现,他想要快一些抓住它们,过于瞻前顾后写不出好作品,那也不是他的风格。


“嗯?”黄少天看向他,询问地应了一声。


“其实这次参赛的作品,我的立意到现在也还没有确定,不过刚才……”喻文州斟酌着词句,最后像是下了决心一样,他继续说道,“刚才我想到一个可以展开的题材,不过需要你的同意。”


黄少天好奇地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随即他听到喻文州依旧平和,但却像是压抑了什么似的的声音,他问他:“我想以少天你为蓝本写这次的曲子,你愿意吗?”


一时间天地之间仿佛都安静了下来,风声海浪声不远处人群的喧闹嬉笑声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喻文州心里有些微小的忐忑,他看着黄少天怔了那么一秒钟,随即翻身坐了起来,因为之前躺着所以被揉得有些乱的头发他也没有管,似乎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甚至还伸出手来戳了戳他似乎在验证什么似的。


随即他听到了他的回答,异常肯定又简单明了的:“我愿意,当然愿意了。”

 

“可是你要怎么写?写什么呀?我想想哎不是吧你是不是想把今天刚写好的无穷动交上去了事不行啊喻文州你不要自暴自弃还有这么久的时间你可以慢慢来不要放弃治疗!你交那个无穷动上去是没有希望的!可是如果不是这个,那以我为蓝本还有什么好写的我的人生乏善可陈除了练琴就是演出……难道你想写个练习曲?”严肃的氛围没有维持过一秒钟,这话题就跑得越来越偏,可惜说话人却没有那个让话题重归正轨的觉悟,他狐疑地盯着喻文州,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刚才他那番话的可能性似的。


如果他们是刚刚认识,他大概还会对他刚才这段不着调的话一一做个解释,但可惜不是,喻文州顺手把他还在乱戳的手拍了下去,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也知道,黄少天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因为他看到了,在黄少天只简单地回答愿意的时候,他的眼睛那么亮,就像是恰好落进了这海边满天的星光。


那就完全不需要任何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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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赶零点给自己搞个生贺,结果还是因为拖延症失败了,一直写到现在真是充满了各种私心的一章,而且这篇真的就是慢热的好想急死你的节奏了吗……唉……

又是卖安利的时间QAQ!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特别棒!第二乐章真的非常美,不管是原版英国管的演奏,还是后来主旋律的多种改编,那个旋律真的简单又动人,有兴趣的请一定要听一听!非常美!

然后作为一个钢琴盲,喜欢的为数不多的钢琴家之一就是霍洛维茨啦,霍老的那一版《梦幻曲》也是分分钟听哭的节奏,有兴趣的gn可以找来看看~

皮拉斯托是一个德国的琴弦牌子,现在世界上很多演奏家都是用的他们家的绿美人啊金美人啊当演出弦,很贵!而且不耐用。就那么随便一比喻,别当真啦233333

记得好像还有什么要啰嗦的来着……太困了还是……如果有哪里不对请告诉我呀,晚安啦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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