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桥已完售,不会再二刷,谢谢大家,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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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黄】 梦之浮桥 17 (上)

一个曲子视频连接,方便的话可以等看到开始拉琴的那里放一个听w

https://v.youku.com/v_show/id_XNjY2NTY5MzI=.html

这其实是一整章,但是感觉后面的和这个题目仍然很搭,那就用一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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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Guerriero 勇敢的,骄傲的(上)

 

演出的日期将近,彩排也进入了最后的阶段,礼堂里没开头顶的顶灯,因此显得有些昏暗,台上的排练卡着时间一个接一个,台下的人员走动也从没消停。但是因为学校基本放假,平时会有很多人来看的演出彩排现在也没几个观众坐在场下,一排排的座位从台上看下去显得空荡荡的。

下一个就轮到喻文州上台,排在他前一位的是他们系的一个师弟,这次也是弹一首新写好的钢琴曲。喻文州站在后方手里卷着自己的乐谱,手指随着节奏轻轻地打着拍子,他站的这个角度能清楚地将台下观众看的清清楚楚,当然了现在台下没有几个观众,有几个一看就是在等男女朋友一起收工回去的,坐在那里明显的心不在焉,他笑了笑,视线往边上移了移,就看到黄少天坐在角落的座位,低着头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从他这儿只看得到他一个头顶,台上还有些为了照明而打开的灯,台下基本已经很暗了,黄少天整个人就笼在那片黑暗里,看的不太清晰。

之前的排练黄少天也没来,就在刚才他们才在大厅里碰见,喻文州也是刚到,拿着乐谱往后台赶,黄少天还背着琴,像是刚从琴房出来。

“来看排练?”喻文州停下来等他一起走,“其实这个彩排没什么好看,今年的曲目出彩的不多。”

黄少天笑着说道:“我猜也是,你看我不上台,那精彩程度肯定会少掉不少,而且我看了看今年我们系上去的人,水平也不算太好,本来是要刘小别上的,结果那小子一考完试就溜了,团长都抓不到人,最后就换了人,唉,大概今年的奖也和我们无缘了……”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叹着气,好像他这时候突然就升腾起了些院系的荣誉感,很为他们院不能拿奖而感到惋惜似的。

“我就一首曲子,后台排队十分钟,曲目四分种,你等我一下。”喻文州笑着晃了晃手里的谱子,“要和我去后台吗?”

“不去了,我就在下面等你,到时候你是从那边的出口下来?我坐那个过道边上,一下来就能看到。”黄少天指了指那边的座位说道。

“好。”喻文州点头应了,便直接往后台走过去。

而现在他站在台上远远地看着他,以前从来都是黄少天站在台上演奏,他坐在台下看他,大多数时候他都知道其实黄少天根本看不到台下,更别提知道他在哪儿,但他仍旧享受那种能够这样持续而安静地注视着他在台上的感觉。

他在台下虽然身处于黑暗里,可视线中却有着比光更明亮的存在。

想到这里他低头笑了起来,随后听到工作人员叫他的名字,轮到他上台了。

从他这里走到钢琴边上只要短短几步路,他在琴凳上坐下前看到黄少天抬起了头,朝他这里看过来,他低头放好乐谱,然后开始自己的演奏。

黄少天坐在那里,身边挨着自己的琴盒,手里还攥了叠乐谱,上面写写画画标记了很多,让原本就因为难度高而显得密集的乐谱看起来更加的密密麻麻,他看着喻文州走上台,微微欠身向台下鞠躬,手指竟然不自觉地又攥紧了些。

他这几天已经没有了什么练习的作业,这是他自己找来练的一首曲子,曾经期末的时候他用过这首来应试,但却不曾用它参加过任何一场演出,平时想起这首的机会也不多,因此这两天重新上手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手指上的薄茧和纸张微微摩挲,声音细微的听不清楚。而台上灯光也不亮,喻文州低着头认真地演奏着他的作品,琴声熟悉而动听,一切平静如常。

其实他坐在台下看喻文州演出的机会并不多,这也算是难得的一次,可现在那悦耳的旋律却像是根本进不了他的耳朵一样,他看着台上的人,听着他弹琴,满脑子想着的却是另一首曲子和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演奏的时间很短,喻文州很快就从台上下来走到他这边,黄少天从座位上起身,把乐谱翻过来塞进包里,背上琴盒两个人就一起从后面走了出去,外面天还没黑,大厅里却是灯火通明的,喻文州看了看黄少天,问道:“一会儿有什么打算?”

他问的不过是稍后,是再短暂不过的今晚,可他却也从黄少天的神情看出了些许不寻常来。他今天过来,要说的绝不止他们今晚要去做什么这样的事。

他已经决定好了。

喻文州心里清楚,却还是免不了的有些忐忑。这样的情绪对他来说也是新奇,平日里成竹在胸惯了,凡事都没什么新鲜感,连带着这偶尔一些脱出掌控的事情,也就变得能让他心跳加快不少。

虽然忐忑,但他却足够坦然。他想,不管黄少天最后的决定是什么,他都会尊重并且支持的。

“其实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拉首曲子给你听。”黄少天回答的很快,语调也挺轻快,说着还笑了起来,但是他却握了握肩膀上琴盒的背带,像是在肯定自己的说法一样,又重复了一遍,“我想拉首曲子给你听。”

这句话喻文州已经听过太多次了,在过去的这半年里,他无数次地听到黄少天用各种不同的语调和心情说出这句话,有恶作剧地非要他听的很没有旋律美感的音阶,也有他上课新练习的协奏曲,偶尔还有点儿他自己突发奇想冒出来的小调子,种种许多,叠加在一起让这句话显得平淡无奇,就好像他们之间就是一张空白的五线谱什么也没有,而他现在只是单纯地想要拉一首曲子给他听。

但他知道并不是。

于是他回答:“好,刚好我也有些话想对你说。”

他们便一起往琴房楼那边走,天气阴沉沉的,预报连着好几天说有雪,可却一直不见下,倒是西北风一直赖着不肯走,每天狂风呼号的,像是个敬业却不专业的末流伴奏。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站在琴房楼底下却都愣住了,现在学校已进入放假前模式,琴房楼也按照往年惯例只开到下午五点就关门,黄少天前几天也都是早上来中午就走,也没注意到这一茬,现在他低头看看表,刚好过五点,但整栋楼全熄了灯,黑黢黢的,也已经进不去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让黄少天一路上过来默默酝酿的严肃情绪顿时破了功,他哭笑不得地看着紧闭的琴房楼的大门,心想这经历还真是命途多舛,不能在琴房里拉,那要去哪里啊?

“不是吧……开学的时候开放的最晚现在放假怎么关门关的这么早!有没有考虑一下刻苦如我的学生的心情啊说好的琴房是我家爱护靠大家呢门都关了我上哪儿去爱护啊……”黄少天为自己那点已经消失不见的庄严肃穆的情绪而感到了忧伤,他抬起手撑住额头,心里默念了好多遍的好事多磨,然后看向喻文州,他也因为才想起来琴房这时候是要提前关闭而有些惊讶,但没怎么表现出来,黄少天转念一想,不能在琴房就不在吧,其他楼里不能演奏这是规定,那就在外面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他都豁出去了,在哪儿拉还不都一样吗。

他不想再等,他已经犹豫了太久,思虑了太多,虽然多等一天他也并不会因此变卦,但是他就是不愿意再等下去了。

就像演奏时换上下弓,最好的切入点永远都只有那一瞬间,提早了显得急躁,拖长了显得犹豫不决,而这两样都是他非常鄙视,也从来不会犯的错误。

“唉得了得了,不去琴房也行,文州你冷吗?我们就在外面也行吧……也不长,我没打算给你拉个完整的协奏曲哈哈哈你别担心。”黄少天四下看了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是学校新搞出来的一个人工湖,旁边整整齐齐地栽着笔挺的杨树,当然现在叶子都落光了看着光秃秃的不怎么好看,湖边树下都有长椅,平时早上经常有人在那里背书,不过现在也是没什么人在了。

“我都可以,演奏家都不在意,听众当然也不会。”喻文州笑了笑,跟他一起往过走,“只是……在外面拉你不会觉得手指很冷吗?”

他们在湖边站定,周围安静的连个往来的行人都看不到,只有寒风刮过的簌簌声响。黄少天摘下手套的时候才觉得喻文州这个问题问的很有建设意义,的确这里很安静气氛也不错,可是这天气是在太他娘的冷了,但他也没再多说什么,把手套扔进包里,活动了手指,然后取出了琴。

把琴拿在手里的那一刻开始他突然就变得安心下来,也不觉得现在有多冷,也没觉得这刮个不停的冷风有多烦,他背对着已经结冰了的人工湖,喻文州靠着一棵树站在他对面不远处,就像每一次等着他开始演奏一样——但又不是那么的一样。

他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可是这时候,他却固执地想要让他先听完这一首曲子,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以前从来没给你拉过这一首,我也好久没练过了,有的地方处理的大概还不到位,你听听看。”

说完又握了握手指,架好琴停好琴弓,准备开始演奏。

第一个力道十足饱含张力的三和弦伴着一个紧跟的短音响起的一瞬间,喻文州就听出了这是什么曲子,他有些愣住,尽管在来的路上他也想了想黄少天可能会给他拉什么曲子,但是却从没考虑过会是这一首。

这一首曲子他们上课时对它进行过无数次的分析与讲解,它所拥有的美妙精准的结构,它对复调与对位的完美应用,它在音乐史上不言而喻的重要意义……这些以往早就烂熟于心的知识一时间统统在他脑海里走马灯似的跑了个过场,却什么都没留下来,那一瞬间他只记得它的名字,那是巴赫无伴奏小提琴组曲第二首最后一个乐章——是巴赫的《恰空》。

这一套无伴奏组曲喻文州非常了解,他甚至能清楚地记得每一乐章总共有几个小节,哪里一共用了多少个变调,哪里的结构与对位堪称精妙绝伦,而因为最初作者的手稿是全无任何演奏标记的,他也能够头头是道地分析出现代每个演奏家对于不同地方处理的区别,这里谁用了连顿弓,那里谁采取了下行弓来拉和弦,这些他全部都清楚,可是知道这些却在现在都失去了意义,他听着黄少天的演奏,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一点儿也记不起来。

黄少天站在他面前,全神贯注地演奏着,寒冷的环境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多的影响,每一个不同弦之间的切换,每一个不同组合的和弦,他都精准无误地演奏着。

开篇的d小调部分充斥着大量多音与双音,这些高难度的技术在从前是他最为着迷的部分,因为时值不同因此在和弦的处理上便更能显现出演奏者对于音符与旋律的控制与把握,以前的他在练习的时候,经常会想着他这里处理的是不是够准确,是不是最完美,但是现在他却不再去想这些,他仍旧能够在最合适的时机换至下行弓,用目前最为普遍,也是最能够表现长音和弦的饱满与洪亮音色的方式来演奏,但是他却不会再为了某一处的精妙处理而内心窃喜。

他演奏这一首曲目,不是为了炫技,也不再是为了寻找什么瓶颈的突破口——他想要拉这一首曲子给那个人听,那个他想即使他什么都不说,他也能懂自己选曲用意的人。

冷冽的寒风随着夜幕的降临而愈加的凄厉,开篇庄严肃穆的旋律被卷进了慢慢融进黑暗的暮色里,一起消散开去。四根琴弦上来回切换的琴弓拉响的是急切又工整的连音,如果这是个平常的夜晚,他是在普通的琴房里听黄少天演奏这一首《恰空》,他也许会注意到他在技法上的细腻用心,巴洛克时期的连音不同于后期的浪漫主义,它们的连音是要连而不断,各个分明的,黄少天已经处理的很好,在和弦多而密集的部分他以D弦为轴,以此能够能灵活而迅速地进行换音与倒把,他的琴弓也比平时的演奏更靠近琴马的位置,来使提琴的共鸣得到最大化的效果。

这些都是他所用心去研究,用时间与汗水去练习而得出的成果,它们全然而不着痕迹地融入了他的演奏里,他的琴声肃穆而庄严,被风吹散开去的旋律在冬日的傍晚里显得万分壮丽。而他的神情又是那么的认真,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偶尔演奏的时候会得些空闲来笑着看喻文州一眼。

他全神贯注地进行着自己的演奏,好像他不是站在学校里没什么好看的人工湖边上,而是站在真正的巴洛克时期的教堂里,他的听众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诸神同宇宙,可他却仍旧只为自己而拉动琴弦——也好像此时此刻,这小小的提琴里真的有了管风琴一样的恢弘与肃穆,而他的琴声能够穿透教堂的玻璃窗与尖顶,直直的刺透云霄,破空而去。

黄少天在冷风中仍旧保持着灵活的手指运动,他咬了咬嘴唇,却完全觉不出一丝丝的冷意来,这些全部像是从他心底剖出来的旋律一点点的围着他,温着他心底那点儿关于美好与爱意的希望,把整个人都裹得温暖起来。

喻文州原本靠着身后的树的身体也随着他的演奏不自觉地站直了,他攥紧了手指听着这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显得汹涌澎湃的旋律,那一瞬间喻文州想,他明白了黄少天为什么要选这一首曲子来拉个他听,每一个原因,每一点理由,他都知道。

他学习音乐这么多年,听过弹过也写过无数的乐曲,学习过也了解过不知多少音乐史上这些高高在上的伟人巨匠,可不论如何学习,怎么进步,他却从不敢说自己哪一次真正并完全地“懂了”巴赫贝多芬或者莫扎特海顿,那样的话未免显得太过于不自量力——可是一次,这时候,这转瞬即逝的短暂现在,这寻常时日里稀疏平常到连抓都抓不住的一秒钟,他却觉得那些东西都不再重要了——他懂得他,他完完全全的,丝毫不差地明了并理解了黄少天想要呈现给他的,想要同他分享的那个世界。

那一个他只用了四根琴弦,一把琴弓,为他,为他们过去与未来的每一天所创造的的,一个完整的世界。

他从前并不觉得那一句广为流传的,来自于勃拉姆斯的评论有多么的合适与贴切,但此时此刻,当他从这寒风中显得更加冷峻肃穆的琴声中体会到黄少天于其中灌注的感情的时候,他却觉得,再没有比那一句话更合适的了。

这确然是一个小乐器的系统,也确然是一个有着无比丰富情感与深邃思绪的世界。

他听到的不再是具体的多少分的音符,不再是哪根弦与哪个音的和弦,甚至那些旋律都不再真切,那些属于黄少天的情感被一个个的音符分离又重新组合,那些旋律将他细细密密地包围起来,那些来自于过去的悲喜,那些关于未来的不确定与怀疑,还有关于所有一切的美好构想,天真愿望,他能想到的一切,都在这里找到了最好的答案——关于他自己,也关于他们的答案。

一直以来,他早已习惯了做最恰当的事,说最妥帖的话,而这一次他也不例外地想要在最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对这个他最在意的人说出他心里所念所想,可是越是在意,就越觉得什么时候都不是最合适,什么地方也都觉得不妥当。世事本就无完美,可他却总觉得不甘心。

而现在这个时候,时间不算好——天色黑的像是一盆倾倒的浓墨;地方也不见得有多对——室外冷风呼啸,吹得脸都是僵硬的。可他却如释重负地想,兴许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最好的时间和地点,来用一个冠冕堂皇的语气,去说那几句早就烂熟于心的,最想说的话。

只要是他面前站的那个人——他看着他在琴弦上熟练起落的手指,感觉那些音符像是有了具体形状一般,将自己慢慢环绕——仿佛随着看不见的旋律与空气的交接与摩擦,连冬日里总是冷着的手指尖都热了起来。这时候,他想,只要是他,那就能成为他义无反顾的理由。

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他想起了上一次听到的另一首恰空,那时候也是在室外,他却站在黄少天的身后,那些深沉而沉郁的感情他一分不少地感同身受,却不能够和他一起分担哪怕分毫,可这一次,同样是庄严中带着些悲凉的旋律,他终于能够站在他面前,将他通过琴声来传达的情绪,一一明了,然后妥帖收藏。

想到这里他觉得眼眶有些热,他眨了眨眼睛,想兴许是风刮得太厉害了。

黄少天的演奏仍在继续着,好几大页的乐谱早已烂熟于心,手指与手臂几乎是循着本能演奏着匀速而急促的一大段三十二分音符,换弓换把,单双音切换,连弓与跳跃,他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楚,他闭了闭眼睛,他从未觉得这曲子有这么的漫长,他想要抬眼看一看喻文州,他想要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听着这一场他几乎是从心底最深处硬生生分离出来的曲子。

左手手指隔着琴弦按压在指板上的感觉那么熟悉,指尖的起落,琴弓的变换,这两样简单的动作几乎可以概括他过去这么多年每一天的人生,而现在,他感觉自己像是透过手指把自己的生命,记忆,感情,把所有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迫不及待地倾注在每一个音符里——哪怕在他以往的学习过程中,这并不是一首适合寄托太浓烈感情的作品;哪怕在他过去的经历中,他也从未有过这样迫切的诉求与渴望。

他想要把自己的这个世界分享给喻文州,这个世界里有他们一起看过的日出日落,也有他们一起走过的漫漫长路,有那些未曾与彼此相遇的过去,也有他想要和对方一起走下去的遥远却触手可及的未来。

他不爱做梦,也鲜少谈及自己的梦想。但这一刻,这一首曲子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他却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他这个梦想能够被听到,希望这个愿望能够成真——哪怕就这一个,唯一的一个。

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透过树枝的缝隙,天边连最后一点日光的亮色也看不见。经过了复杂繁多的变奏之后乐曲终于将要回归主题,快速的三十二分音符要用最激烈的短音与连弓,几乎是要达到顶点的旋律要用最饱满最洪亮的音色来表现。黄少天从弓尾开始加力,长音悠扬明亮,那是他鼓起勇气,坦率直抒胸臆的表达。短音紧促连贯,可能在直白和坦率之后,还是会有些许的焦灼和不安。

因为运弓太靠近琴桥,他甚至能借着不远处路灯的光亮看清黑暗中飘飞的松香粉末,那些细小如同灰尘般的碎沫伴着绵长灵巧的颤音,在空气里停留不过一瞬便转眼消散,而他的演奏也随着最后由他自己刻意拉长的双音和弦结束,琴弓运得稍慢速,结束时仍停留在弓尖儿没有动,所有的悲欢与欣喜,忐忑与淡然,都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结束而消散在黑暗里,而世界仍旧真实,仍旧近在眼前,仍旧伸手就能触摸。

而最后激烈的主旋律似乎惊起了小树林里的飞鸟,它们伴着琴声从黑暗里一齐飞起,发出了些许声响,随后也融进了无垠的夜空。

一时间空气里似乎还残余着琴弦的震动与琴箱的共鸣,但黑暗中却是一片寂静。

之前黄少天还想过,拉完这一首曲子,自己会是什么心情,可能会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或者是觉得有些忐忑,再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嘛,还能怎样。

可他什么都想过,却没想过自己现在会特别的平静。他怀里抱着琴,深吸了一口气,朝喻文州的方向看过去。

喻文州仍旧站在那里,他们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但是谁都没有往前走。喻文州交握着手指,握紧又松开,随后又握紧。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先开了口。

他站在树下,似乎保持着一点儿距离能让他更清醒似的,他说道:“其实在今天之前,也在……你保研的事情出现变数之前,我就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

那些因为喜欢而附带来的烦闷与郁结,焦躁和不安,这时也依旧历历在目,可却不再重要,“我那时候一直有话想对你说,可是又总想,这时候说是不是不太合适,那就算了吧,等下一次有机会。可是真等到了下一次,却又会觉得,这次的地方不太好,要不我再等等吧……”喻文州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先有点儿自嘲地笑了起来,“于是就这么一直拖着,每次想起来的时候我都觉得我这样实在是不好,简直没救了——可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能维持着现状,其实也不错。”

得到与放弃,拥有和失去,这些事情原本可能并不复杂或者玄妙,却因为是重要的,钟意的人,才让人仅仅是想要往前一步,都会有万分顾虑。

而现在他到底还是往前迈出那么一步了,他继续道:“可是直到刚才我才发现我之前实在想太多了……时间不重要,地点也不重要。只要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其他都不重要。”

只要那个人是你。

他垂下手,往前迈出一步,离黄少天又近了些,黑暗中只有远处的路灯分过来些许不甚明亮的光,但他仍旧能够在昏暗中看清他,他站在他面前,问道:“少天,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关于这首曲子,关于你我,我们,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我和你一样,之前想过很多种情况和方式,要对你怎么说,以什么做开场白,或者拉什么曲子,怎么才能显得我更帅气一点……这些我都想了,可是前两天,我收拾书的时候看到以前拉过的这首曲子,当时我就想,就它了。虽然我一直觉得那什么一把琴拉出一个世界的说法有些言过其实……当然了,我也自认为没有那个本事表现出巴赫想要创造的那个世界。”黄少天说着又笑了起来,他歪了歪头继续道,“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我那时候就突然反应过来了,我现在演奏不出巴赫想要表达的世界不怎么要紧,可能在未来的十来年这个问题才会比较困扰我……但是现在,我如果能用我的演奏,把我想要的世界传达给你就好了。”

那些所有的过去,夏季暴雨的夜晚,空旷操场后青草的香气,昏暗光线的礼堂,熟悉的图书馆和琴房,黄昏的海边和秋风萧瑟的天台,每一个因为是共同的经历而显得弥足珍贵的回忆,每一个为了他而苦恼而纠结却仍旧觉得满心欢喜的心情,还有那些他对于所有美好未来的设想,要一起努力,一起去到更高的地方的愿望,他都想要一点不漏地传达给他,那些言语所不能表达的,就让琴声去传递,他想,如果是喻文州的话,他一定会懂的。

这个他亲手用音符构建的世界,他想要和他一起的世界。

“我想说的都在那首曲子里,当然我想巴赫他老人家写这个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让后人用来做这个用途……”说到这里黄少天腾出一只手揉了揉鼻子,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天哪这么一说我觉得我太对不起他了,考试的时候我就不喜欢选他的曲子,上课一讲到他我就会打瞌睡,现在苦练了好几天结果是用来做这个用途,我觉得被专业老师知道,大概会把我从教室里扔出去……罪过啊!”

喻文州站在那儿等着他说最重要的话没等到,却等来一番对于巴赫的忏悔录,他却也不打断他,就只是笑,黄少天看了他一眼,连忙正色道:“哎哎你别笑啊,我还没说完呢!”

“我昨天收到要去重新参加保研考试的通知了。”黄少天继续道,“打电话来的老师还安慰了我,让我不要为之前的事儿觉得心里膈应,要我好好准备考试。”

“虽然想起来当时的心情,的确是挺膈应的,但是现在已经完全不要紧了。那些事情固然不怎么走运,但是……”他握在琴颈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但是那些经历现在想想,我也觉得挺珍贵的。而且……这些事情能和你一起经历,我感到非常的荣幸。”

“所以我拒绝了,我不会留校,考试我也不会去参加,机会应该留给其他更想去的人。”他怀里抱着自己这么些年来最重要的提琴,眼前站着他觉得是有生以来最喜欢的人,而他现在要说的,也是他深思熟虑之后,对他的未来做出的最重要的决定。

“但是我还是会继续学琴,继续演奏,我以前和你说过我的梦想吧?它一直都没变,可是现在又有点不一样了。那些关于未来的规划,我……”说到这里他声音似乎都有些颤抖,那个决定他想了太久,他为此觉得犹豫过,也担心过,但是他却从没觉得像现在这样坚定,的确他们遇到的时间或许太迟,他的运气也可能真的不够好,但是如果是他们两个人一起的未来的话,那就值得他一往无前,也义无反顾。

 “我都想要和你一起。”

短短一句话,不过八个字,没什么了不起的承诺和期望,也不是什么优美的措辞言语,但他却说得异常认真,这就是他最想说的话,这就是他剖开自己的心底得到的,他最想要实现的,也是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那唯一一个愿望。

一片短暂的沉默,阴沉的夜晚没有月亮,高大笔挺的树木静默地耸立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有路灯和建筑物里传来的些许微光,可整个校园里却显得万分静默,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黄少天这时候才觉出冷了,因为要拉琴他没有戴围巾,刚才全神贯注想着一件事便不觉得冷,现在话说出了口放松下来,才觉得这晚上冷风嗖嗖的,直往他脖子里钻。

喻文州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黄少天以为他会同样认真而肯定地对自己说一句:“我也想和你一起。”或者类似的句型,却没想到喻文州开口却道:“少天,去把琴收了。”

“啊?”黄少天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琴,又看了看对面站着的喻文州,对方神情很淡定,好像刚才他们不过是在讨论中午吃什么,现在要走了,他在催促他快一些。

虽然有点惊讶,但他还是转过身去收琴,琴盒之前一直放在旁边的长椅上,他拆了肩托松了琴弓然后把琴收好,一边叨念着喻文州这实在是太不靠谱的回答,盖了盖子扣上锁,起身转过去的时候,发现喻文州已经站在自己身后很近的地方了。

随后他听到喻文州轻声说:“我没来得及为你再写一首曲子,弹钢琴也找不到合适的能表达我想说的话的曲目。”

“但是这首曲子……你想表达的世界,那些你的构想和愿望,我都知道,我都懂。”他低下头,终于伸出手去握住了黄少天的双手,因为一直在室外站着,两个人的手都没什么温度,冷冰冰地握着,却也慢慢温热起来了。

“我想要对你说的话,其实和你说的差不多。”喻文州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继续道,“那些重复的我也不复述了,就告诉你一件你还不知道的事情。”

黄少天平时很少听到喻文州用这样稍低一些的声音说话,那嗓音像是他新换上的G弦,带着些轻轻的颤抖,惹得人整颗心都变得柔软下来了。

“那首我以你为蓝本的曲子的题目,之前我想了很久都不知道应该叫什么好。直到最后定稿的前一天,我才决定它最后的名字。”喻文州注视着他,笑了起来,“以前我看过一本书,虽然内容并不让人觉得高兴,但是它有一个很好听的题目。我想我估计是想不出更好的了,于是只好借来一用。”

“但那的确是我的心声。”喻文州低下头,手指抚过黄少天左手指腹上的薄茧,随后轻声道,“那首曲子,它叫做《自深深处》。”

黄少天闻言,轻声念了这题目,随后他笑着抬起手,隔着冬天厚厚的外套抚上了喻文州心脏的位置,轻轻摁了摁,反问道:“自深深处?”

“没错。”喻文州坦然地回视着他的注视,把自己的手覆在他的上面,好像隔着这么厚重的衣服他还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心跳一般,“然后至于你刚才的决定,我想说的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什么和我一样啊?”黄少天挑了挑眉毛去看他,多说一遍会怎样啦,还这么含蓄的。

“你不是说关于未来的一切都想要和我一起?”喻文州笑着重复道,“那我就不再重复了。”

“哦,我说了你就不说啦,这么狡猾啊喻文州,不公平啊,你看看我,冷风呼呼的刮着我还给你拉曲子听,你就一句我和你一样不复述啦就把我打发啦,你这样可不行啊,太不厚道了好吗!”黄少天扮着鬼脸想要用肩膀去撞他,却被喻文州握着手而行动不便,他正准备说一句咱们做人呢不能这么的不厚道,谈对象呢首先要讲究的就是诚恳的大道理的时候,却听见喻文州说了三个字。

那个人带着一副寻常时日里总看得到的温和笑意,很认真地说了一句:“我愿意。”

黄少天一愣,瞪着他没说话。

“我愿意和你一起。”喻文州似乎还怕他反应不过来似的,体贴地多说了几个字。

“那……那你刚才干嘛不直说,还‘少天,去把琴收了’——喻文州同学,装的很淡定嘛!”黄少天眨了眨眼睛,模仿着喻文州的刚才的语调,毫不客气地打趣道。

“少天……”喻文州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松开了他们握着的手,“因为我觉得,接下来一定会需要一个拥抱的桥段吧?你一直拿着琴,恐怕不太合适。”

哎哟我去你还想得挺长远啊连着之后的剧情都一块儿计划好了是吗!黄少天被这个解释逗得笑了起来,但这些打趣的话他却没有说出口,喻文州带着点儿好整以暇的笑对他伸开双手,他只好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往前了半步,去和他拥抱。

可能是在外面站得久了,他觉得眼睛有点涩,他耳边还不停萦绕着这几天一直在练习的这一首曲子,可是那些熟悉而复杂的音符之中,他却仍旧能清楚听到喻文州的声音。

他看着自己,笑着说了和自己一样的愿望。他说,我愿意。

那个笑容他很熟悉,却又显得有些不同寻常,黄少天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伸出手紧紧环住面前的人。他想,可能等很久以后——如果他们有幸能一起走到那么久以后的话。他也许会忘了这首曲子的乐谱,不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演绎这样伟大精妙的作品;也许会忘记自己是如何鼓起勇气对喻文州说了那些可能今后想起来会觉得挺让人羞耻的话;再不济,他大概会连喻文州是怎么回答自己的也一起忘掉……

但是他想,喻文州那个笑容,他一辈子都会牢牢记得。

明明和平时并没有太多差别,可他却觉得,他说那句话,笑起来的时候,这一整片浓的化不开的黑夜,都一下子像是有了满天的星光。

他不会忘。

两个人都穿的挺厚实,这么结结实实地一抱倒像是在一起撞了一下似的,喻文州笑起来,黄少天的呼吸温热地吹在耳畔,这原本寒冷而萧索的冬夜,也因此变得暖和起来了。

他还有些凉的手指抚在黄少天耳畔,带着些许虔诚和珍视的心情,闭着眼睛很轻很慢地去亲吻他。风似乎已经停了,如果抬头的话他们会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漆黑的天幕下开始飘落无数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脸上头发上也是一瞬间就融化,如果这雪能够下一整夜,明天这个城市将会一片洁白,就像小时候听莫扎特的故事,他们每个人都向往过的童话中的萨尔茨堡,安静又美丽。

喻文州想,这世界上,固然有很多听起来海枯石烂,天崩地裂的传奇与故事,他也曾对那样的跌宕起伏和起承转合深深着迷。可如果要让他来选,他却还是会选择那种,像是无名的流水一样,踩着不紧不慢的小行板,流过山川森林跨过平原草地,最后汇入大海的旋律。他不需要那些惊心动魄与跌宕起伏,也同样能够遇到那个,能和他一起写成一整个乐章,携手谱完所有关于生活与生存的作品的人。

而好在他又足够的幸运——他已经找到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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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提琴演奏一个世界!我只是想刷一刷黄少的帅气值【并不……

一些解释&安利时间(废话有点多,这段可以省略不看w)

“只运用一件小乐器的系统,此人就写出整个一个具有最深邃思想和最丰富情感的世界。我连想也不敢想自己能成就这样一首曲子,不敢想象我能把它构思出来——果真如此的话,我由此而来的激动和震惊肯定会把我自己搞疯的。”

文中引用的话选取自勃拉姆斯大大写给克拉拉的信,里面这么评价巴赫的《恰空》的,是否言过其实我不敢评论,但是不能否认它是真的美~和维塔利的那一首G小调算是各有千秋,不过这个更难一些。

演奏版本也是有许多,前面的链接,自然是我男神的版本……另外还可以去感受一下的是米尔斯坦的那一版,米老头(不要给人家起奇怪的外号!)也是我很喜欢的演奏家,他的柴D赞赞的!但是但就这一版恰空来说,我还是更喜欢海菲茨的版本,至于为什么……不要和脑残粉讨论为什么了……网上关于这些版本的评论和论文非常多,从演奏的时长,弓法,强弱对比,音准……都说得很详细,有兴趣的gn可以自己感受一下w

然后《自深深处》(De Profundis)是王尔德的一本书,另一个翻译名字可能更出名一些,就是《狱中记》啦,书很好看,但是内容和这里就没什么联系了,我就是花痴地觉得名字特别美所以借来用了Orz

依旧是感谢阅读和追文的gns~不过我想说的故事也差不多快说完了,不会再有太久了w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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